日本养老产业链考察手记
日本并不主张盖大型养老院,而是强调老人们在自己的家中和社区中养老,与社区互动
《瞭望东方周刊》特约撰稿陈建军/日本报道
日本是世界上少子化和老龄化状况最严峻的国家之一。2013年,日本65岁以上老龄人口的比例达24%,而同一年,日本总人口减少了24.4万,连续7年呈自然减少态势,且今后或将持续。
具体到年龄段,日本65岁以上的老年人口为3083万,在总人口中所占比例达24.4%,为历史最高值;15至64岁的劳动年龄人口为7895万,首次跌破8000万,在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也降到历史最低值,仅62.47%。
2003年支撑每位老年人的劳动年龄人口为3.56人,而2013年这一数值已降到2.56人。
在少子化和老龄化的双重巨大压力下,日本如何解决国民养老问题?本刊记者近日专程赴日考察了日本的养老产业链。
三个层次的养老保险制度
日本城西大学教授、日中经济发展中心理事长张继浔告诉《瞭望东方周刊》,日本是社会保障最健全、社会福利水平很高的亚洲国家。
经过数十年发展,日本形成了三个层次的养老保险制度。
第一层次为国民年金(又称基础年金),覆盖全体国民,凡20岁以上60岁以下、在日本拥有居住权的所有居民,都必须参加国民年金保险。又分为养老年金、残障年金、寡妇年金、母子年金和遗孤年金5种。
根据《国民年金法》,所有参加保险的公民都必须缴纳保险费,在缴纳一定年限的保险费后才能受领保险金。但对一些特殊对象,如无收入的老人、单亲家庭、残疾者、5人以下小工业者的被雇佣者等,则采用非缴费型福利年金制度,费用全部由国家负担。
第二层次是与就业收入相关联的雇员年金制度,按照加入者职业的不同,又可分为厚生年金和共济年金,其中覆盖5人以上私营企业职工的年金称为厚生年金,而国家公务员、地方公务员、公营企业职工、农林渔团体雇员、私立学校教职员工参加的年金则统称为共济年金。截至2008年底,厚生年金加入者为3379万,共济年金保险加入者为457万,凡是加入第二层者全部自动加入第一层国民年金。
第三层次是可以任意加入的养老保险,主要是私人机关经营管理者的职业养老金或公司养老金,包括厚生年金基金、适格退职年金、国民年金基金等种类,加入的条件是以加入了第一、第二层次养老保险为基础。至2008年底,厚生年金基金加入者为525万。
第一、第二层次的养老保险均由政府来运营并且带有强制色彩,人们通常称之为公共养老保险金,第三层次可由企业自主运营、公民自主参加,因而被称为非公共养老保险金。这样“三层并行”的基本机制,保证了全体国民都可以找到契合自己需要的基本养老保障。
“养老院经济”产业链
那么,在基本的养老保障实现之后,65岁以上的日本人是如何养老的呢?
很多日本老人会选择住在养老院。在日本,政府、企业和非盈利组织均可建设养老设施。政府主要提供基本福利范围内的养老设施,而企业和非盈利组织则根据老年人的不同需求,建设相应的商业或公益性养老设施。
日本政府将养老设施分为多种类型,包括短期居住型、长期居住型、疗养型、健康恢复型等,其中政府在全国建设了约3100处健康恢复型养老设施和约3700处老年疗养医疗设施。
此外,由于中等收入阶层的老年人对于生活质量有较高要求,以及一些特殊群体老人有个别需求,不少企业建设了个性化的商业养老院。比如,看护型养老院主要供身体不便和患病老人入住;住宅型养老院供身体状况正常的老人居住,当老人需要看护服务时,企业提供临时看护服务;健康型养老院类似宾馆,院方只负责打理老年人的日常家务。
在日本,各种商业养老院数量已超过2000家,每家平均拥有50间以上住房,入住者的人均居住面积大多不低于18平方米。在无需特别看护的情况下,入住费用通常不会高于当地中等地段租房居住的费用。
日本政府企业在建设养老设施时,十分注意专业化细节,如住宅居室设计、家居用品设计、餐饮配备、看护和服务人员培训等。由于每一个专业问题都涉及更为深入的细分领域,养老院的主办方往往将这些细节外包给专门企业。因此养老设施社会化建设和运营的过程,带动了一大批“老人用品专卖”、“老年餐饮专营”、“老人之家管理咨询”、“养老服务人员培训”等行业企业的发展,催生出一个以养老设施为核心的“养老院经济”产业链。
大型家电厂商也办养老院
松下是日本著名的电器厂商,但估计很少有人知道,这家企业还在东京、大阪等地经营着多家养老院。2001年12月,松下全资创办的第一家收费型养老院“香里园”在大阪开张,虽然价格较贵,半年间申请入住的老人还是超过了106人的定员。
本刊记者在“香里园”看到,这个养老院很像一栋高级公寓,和普通养老院的最大不同是,这里充分运用了数字技术,让老人们的一举一动都受到关怀。
比如,每一位老人都会佩戴一个“定位仪”,拇指粗细,无论走到哪儿,控制中心都能找到老人。如果老人遇到危险,只要一摁按钮,护理人员马上就能赶到。
在房间里,老人的床脚处也装有一个探测器,如果老人夜晚睡觉不慎掉下床,探测器会自动报警,通知控制中心。床单夹层也有探测器,探知老人是否大小便失禁,床单浸湿。厕所里,马桶盖和马桶座专门漆成不同颜色,防止老人弄错,入厕时间如果过长或有异常反应,头顶上的探测器会智能分辨,通知控制中心。老人抬手可及之处,有一个拉环,一旦需要可直接呼叫。
房间的书桌上,放着一台传真机大小的液晶显示器,机器右上方装着一个摄像头,这是一个远程医疗终端。只需触动液晶画面,老人就可进行简单的自我测试,比如量血压、测脉搏等。测量的数据会自动记录在机器内,一摁发送键,数据就发送到了医疗中心,那里的大夫看完报告后,可以和老人通过可视电话通话。
这家养老院费用并不便宜。“香里园”提供的标准价格是首批入住缴纳1800万日元(约合108万人民币),以后每月25万日元(约1.5万人民币),一直到老人去世,医疗费、个人消费、理发等费用另算。尽管价格如此高,床位依然供不应求。
“小规模多机能”的社区养老
相对于这样大型、昂贵的商业化养老院,日本还有很多小规模的社区养老院。其实日本现在并不主张盖大型养老院,而是强调老人们在自己的家中和社区中养老,与社区互动。
日本Abilities协会会长伊东弘泰是一位社区养老院经营者。
伊东幼时患小儿麻痹症,大学毕业后找工作时备受歧视,曾被100多家公司拒绝。后来他和5名志同道合的残疾人朋友合作,以150万日元的启动资金创立了自己的公司,并逐渐经营为业务涉及印刷、康复器材、养老院等多领域的大企业,员工近千人。
他经营的几家小型养老院主要为附近居民提供养老服务,每家三四十个床位,但基本实现了收支平衡。
伊东弘泰对《瞭望东方周刊》强调,做养老行业,一是应该更多地推广社区养老,二是不要以盈利为主要目的,否则就会“走上歧途”。
目前,日本的养老服务已经在主推“小规模多机能的社区养老”——这样的社区养老院,床位一般在20~30张,提供的服务是“多机能”的:可以是24小时的入住照顾,也可以是白天的日托服务或居家上门服务。
养老服务“多机能化”,已成为一种趋势。据了解,在全日本,已经有3.7万多所“老人日托”机构,东京都一地就有2.8万多所。大量日托机构还以直营和连锁方式不断扩张。
DHC是日本著名的化妆品公司,他们也在进军社区日托机构这一领域。在为老人提供护理服务的同时,还以免费的化妆服务吸引客户。
本刊记者在日本看到,很多家日托都针对老人的需求提供特色服务,比如有一家日托就强调,他们主要针对老年男性,以器械技能训练为主要特色。另一家日托强调,他们对失智老人有独到经验;还有一家日托所则同时拥有煲汤馆,为老人提供有营养的煲汤。
不久前,日本连锁便利店“罗森”宣称,将提供老年人看护服务,“护理经理”将常驻店内,提供咨询。该项目是罗森与看护企业wis-net的合作项目。目前wis-net主要在日本首都圈运营看护业务,届时将为罗森的加盟店提供看护支援服务,预计1号店将于明年2月在埼玉县川口市开业。“罗森”希望通过这个新的服务项目增加更多客源。
50多岁男性三成无储蓄
虽然日本的养老制度健全、社会福利水平高、养老经济发达,但仍然存在不少挑战,首先是贫困人群的不断增加。
富达基金日本公司今年春季的调查显示,日本50岁至59岁的男性中,超过三成没有为退休生活做任何储蓄,可能导致老年生活陷入困境。
在该年龄段的男性受访者中,储蓄额为零的比例达32.1%,较2013年升高3.9个百分点,女性为28.6%,也上升了5.2个百分点。富达基金退休和投资教育研究所所长野尻哲史指出,零储蓄人群增加的原因之一是非正规劳动者的增加,建议“收入越少就越该尽早开始以零存整取等方式储蓄”。
另据日本厚生劳动省下辖的财团法人“护理劳动安定中心”8月11日公布的“2013年度护理劳动现状调查”结果,日本56.5%的护理机构缺少护理人员。在短缺原因中,68.3%是“招聘困难”,其中又有55.4%认为“工资过低”是主因。
中国已是典型的“未富先老”国家。如何借鉴日本的经验教训,值得决策者和商界深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