导 读
雁雁,一个可以顶天也可以立地的女孩。她是一只流落民间再也不愿回到天上去自由飞翔、纵情歌唱的大鸟——“灰雁”。唯其如此,我们才把她看得更重、更宝贝,她是我、李江辉、三姐共同的孩子、股份制孩子。
姚毅/摄
《徐亚平环保散文专栏》连载之十三
雁雁,我们的股份制孩子
◇徐亚平
雁雁,一个可以顶天也可以立地的女孩。她是一只流落民间再也不愿回到天上去自由飞翔、纵情歌唱的大鸟——“灰雁”。唯其如此,我们才把她看得更重、更宝贝,她是我、江辉、三姐共同的孩子、股份制孩子。
姚毅/摄
01
命运之谜真是无解。邂逅灰雁,纯属偶然。去年9月26日,黑龙江日报和甘肃日报的老总来长沙开会,好友将他们介绍来岳阳走走。我便陪他们下了一回洞庭。上岸时,巧遇君山诗人江辉。见有朋自远方来,诗人乐颠颠将老总拉去吃“农家乐”。服务员问:“吃天鹅么?”吾大惊:“是真的天鹅么?”服务员知遇大食客来也,失了防备:“不信你自己去厨房看。”
真的好大一只鸟!五岁小孩那么高,有头有脸,有眼睛有鼻子;脚呈粉红色,上体体羽灰而羽缘白,从而使上体有了扇贝形图纹,胸膛是那种浅烟褐色,尾巴白白的;最显眼的是她的脸,红红的,像京剧里的一张脸谱。那个美呀!
这是什么鸟?灰雁。国家三级保护动物。来自欧亚北部,越冬于北非、印度、中国、东南亚,栖居于疏树草原沼泽,取食于矮草地。可惜,天堂里的精灵成了人类的阶下囚。一个榆木制的小囚笼,将她的快乐和幸福锁得死死的。
必须救她出去!还她尊严和自由!弯腰抚摸了她冷冰冰的面庞,我立定,不动声色地对服务员说:“今天不吃了,但我要买回去。”服务员回说:“不行。”我斩钉截铁地说:“这只鸟我‘吃’定了,你只说多少钱。”那女孩说要找老板。“请你马上打老板的电话。”“我不知道老板的电话。”她还在犟。我们就先吃饭。席间,我三次起身看鸟。从不喝酒的我猛呛了一口酒,壮胆。早早放碗,我又找女孩讨起鸟来。她还是不肯。我便狐假虎威地说:“不卖?那我马上请君山林业、环保、公安三个局长来。”女孩子嘴软下来了,江辉立马协调起来:“他是环保协会的,也是记者,你不卖,不得他清场。”看来只有蛮干了。我说:“留江辉主任跟你谈。”不管三七二十一,我提了鸟笼子,一声喊:“朋友们,跟我走。”夺门而出,噼里啪啦下楼,飞越一片开阔地,开车门,“啪”地关门!灰雁自由啦!
“呜——”汽车卷起一股浓尘。
两家报社的老总不知出了啥子事,很军事化地跟着跑,江辉最后一个跑出来,他的车追上来喊:“不用跑了,付了200元钱。”
最贱的价格买回一条最贵的活生生的命!善哉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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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2
保护动物,“人类”永远是“主语”。
保护保护,既要保,也要护。鸟落人手,她是会绝食而死的。此乃鸟的节操。刀下夺鸟回来,如何养护?是个大问题。我们先给她取了个名:“雁雁”。大家一致决定:养护任务交三姐负责,她家是复合楼,有院子,又内行。
先救命要紧!三姐急急买来稻谷、玉米、蔬菜,强行给雁雁灌食。喂食两天后,再放一盘谷、青菜,雁雁知道人类不会伤害她了,就自己进食了。就开始叫了,有些沙哑,明显是女孩子的声音(雄雁是比较高亢的)。我们很快便喜欢上她了。
开始,我们怕她飞走了,仍关在笼子里养。三姐说,她会难受的,就将笼子撬烂两格。大热天她出气不赢,三姐就关在浇得湿湿的卫生间里让她凉快,晚上才放出来。
为了雁雁轻松避暑,三姐可没少花心思。她先拿西瓜给她吃,没想她吃了;又将苹果剁碎,她也吃了;又买来甘蔗,剁成丁,端着喂,她吃的有滋有味。如此,三姐每天便多了门新功课:给雁雁买水果。既解渴,又养颜呢,三姐好高兴!
雁雁是个爱美的姑娘。院子里有一个鱼缸。适应了两天新环境,她就展开翅膀,自己取水洗澡。三姐马上专门备了一个盆子,她便天天洗,一天洗两次;洗了澡后抖干净水直往你身上爬,嘎嘎嘎地亲近你,像有说不完的话,你一抱她就乖乖地让你抱。
放眼芸芸众生,雁雁会看相识人,喜欢女性,亲近女性。初次看到我儿子,她掉头就走,懒得理你的样子,弄得孩子好大一阵不快乐;然一看到我老婆,就亲,温柔得不行。
雁雁还能听音辨人。别人的车从门口过,她不叫,三姐每次下班回家,车门“啪”地响过,还没开房门,她就在屋里叫;只要门一开,她就跑出来迎接。不过,晚上只要有人敲门,她也叫。像个忠诚的卫士。
雁雁爱学习,向人类学,从生活中学,适应能力特强,一学就会。三姐家有磅秤,放她上去一称,10斤。以后只要将磅秤一摆,她就自己跳上去了。门口光滑,有块磁砖打湿了,她在那里摔了一跤,以后再看到那块磁砖,她就趴着走。主人上楼,她也上楼,开始很艰难,上得慢腾,下来直滚的;很快,她便学会了,翅膀一撑,扑的上去了;下楼则比大人还快些。鱼缸里养了鲫鱼,她戳出来,一条条摆着(仿佛帮三姐做弄饭的准备工作)。初次看到猫和狗,首先是很怕,躲在人的后面。大人用脚赶,猫、狗就跑。她竟留了心,记住了,此后再看到猫呀狗呀,她就用翅膀赶。三姐丢块甘蔗在地上,狗想吃,又怕了雁雁,叼了就快快跑开了。
雁雁是个跟屁虫。三姐到哪里,她跟到哪里。一日,三姐到二楼卧室上了一会儿网,雁雁不声不响捱到了她身边,吓她一跳。三姐出门办事,她也出门“办事”。一前一后地,三姐漫不经心,雁雁大摇大摆。三姐逗她,突然一阵快跑,她呀,立马起飞,越过你的头顶落到前面10来米处,侧着脸看你。到了菜市场,三姐挑菜,她也用嘴挑菜,专挑嫩的,弄得菜贩都笑。三姐逛超市,雁雁必定是要一路同行的。超市门前有个黄、黑相间的汽车减速带,她不知为何物,就站着不动,昂起脖子叫。三姐回过头来示范,带她一起过,她学着过了。进入超市,她会盯人,与三姐形影不离,生怕你丢了她。一次,三姐故意躲她,她鼓着眼,四下里张望;没找到,马上健步跑到门口,抢占了制高点,守着。她心想,想甩了我,没门儿。
人类的娱乐活动,雁雁也喜欢。主人看电视,她站在一旁看,看得津津有味,主人不睡,她陪着。三姐偶尔打点小麻将,她就跟着去看,帮三姐戳麻将子,还把别人的口袋里的钱戳到桌子上。玩家个个惊大了眼,莫不称奇:这畜生,比人还灵!
雁雁可是爱憎分明。对门口的小刘两口子,她分得清清楚楚。小刘见了她,要摸摸她,她知道他好,见了小刘,就好亲热地贴;小刘的妻子捏过她一次,“待遇”就惨了:见一次,戳一次,戳得她向三姐求饶。对门的刘爹、高爹抓过她的脖子,她也记恨在心。只要看到他们,就马上攻击,戳他们,还用翅膀左右开弓地打,你躲么,她追着打;竟打得青一块、紫一块。街坊左右都笑个死。
有爱有恨,雁雁就老惹事:戳人。戳赢了,她骄傲,回来嘎嘎嘎地叫喊,好象在喊“我赢了!”没戳赢,也叫,有一种委屈的声色,直到三姐摸了摸,她才平静下来。三姐告诉我:“雁雁硬是有语言。怕有两岁小孩的智力。”
街坊们都爱上了这个鬼精灵。都喜欢逗她玩。特别是附近的六个上幼儿园的小朋友,他们特想看雁雁飞行。三姐就趁机开展环保教育:“要雁雁飞,那要爱护雁雁,你们六个小朋友,有一个不答应,我就不让她飞。”小朋友都异口同声地说答应。三姐就跑,雁雁也飞起来,飞过三姐的头顶。三姐说:“雁雁不吃米,吃谷。谁家有稻谷,可要给她稻谷吃啊。”有两个小朋友去了乡下外婆家一趟,回来,竟真的带回了几斤谷。
在雁雁眼里,人类是善良的,人间是美好的,所以,她不用设防了。一次,她就大胆地跟一位邻居出去走了一趟。回来后,三姐发了火,狠狠地打了她一餐。她可知道厉害了。这下只跟三姐走。不过,她离三姐两三步远,侧着脸,斜着眼边走边看三姐,她是怕呢。三姐觉得好笑,也还蛮乖的,就摸了摸她(原谅了她),她才靠近三姐走。三姐去做客,她也去,但死死守着三姐旁边站着,像个秘书,或者书童。
当然,也怪不得三姐要教训她。害人之心不可有,防人之心不可无嘛。也确实有打歪主意的。三姐有个朋友几次说要提两瓶五粮液来,吃掉她。三姐生气了:“做梦吧你!必须我们‘三股东’集体签字,但我告诉你,谁也不会签这个字!”是的,雁雁已经成为我们生活中的重要一员了。她的命就是我们的命。其实呀,动物的命运就是人类的命运。
姚毅/摄
03
雁雁的家毕竟远在欧亚北部,她总要像《沙家浜》里养伤的新四军一样归队才行呀。她的家人不定急出了病呢。所以,我们一直在想着将她放飞。
去年11月,我们带她到南湖广场进行放飞训练。但她很不情愿。出门,她就磨磨蹭蹭地跟在后面走;一回家她就快快乐乐地走在你前面。我们就只好自己以跑助跑。看,她起飞啦!简直就是一架波音737呢。看来野性尚存。但很快她又着陆了。
今年一月,我们又带她到洞庭湖边上放飞。她从车后厢里跑出来,腾空而起,飞过高压线,俯冲到了洞庭湖的草滩上。三姐怅然若失:“难道就这么飞走了?”她唤一声“雁雁——”,雁雁一转头,又嘎嘎嘎地从湖洲上飞将上岸。再叫她飞,竟不听号令了。
两次放飞,她都没有要走的动机。10米内看到生人她也不走了。她已然不怕人了,全没了怕人会伤害她的感觉。所以,我们也怕放飞了。万一放飞后遭遇小人的残害,那是多大的罪过啊!
我说雁雁呀,你就留在同样美丽的人间美丽的江南吧。
姚毅/摄
04
雁雁之可爱,简直没得说的。惟一有点美中不足的是,吃了到处拉,而且,她的腺体分泌一种油脂,夏天光照下会产生一种异味,卫生条件达不到,容易染病。看来,住在三姐家也非长久之计。
为保她一条苦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,今年七月,我们反复磋商,决定送她到金鹗公园动物园去。上车的时候她好不愿意呀。三姐只好抱着坐在小车的后座,陪她去,像嫁自己的娇娇女。
娇娇女“出嫁”了,最失落的是三姐。第二天,她就提了水果去看小雁雁,带她在公园里东游西荡了好久。游客逗她,她也嘻嘻哈哈的,不时还戳人家一下。三姐怕她伤了小朋友,也怕影响公园的管理,以后就隔一个礼拜或半个月去看她一次。走的时候,三姐没忘告诉饲养员,我们雁雁喜欢吃稻谷、蔬菜、水果啊。
所幸饲养员蛮好。陈昌源、熊炳桃、甘细英很上心地养。每天都备了一两斤谷物和青菜。夏天热时还特别照顾些西瓜、苹果和甘蔗,他们把西瓜、苹果等切成小片片,拿在手里喂。许是在家里养娇了吧,雁雁吃西瓜最喜欢吃红瓢,白瓢她不吃;游人吃剩的任何东西她也都不理不睬。可饲养员从不计较,还带她到公园里散步。看了其它动物朋友,雁雁满高兴;但独怕虎和豹,逛到老虎、豹子的家门口,她便飞之走也。但出来容易进去难,第一天出来她就不肯进屋,四个人抱才抱进去。
一天,我去看雁雁。老远老远地,她听到我的声音,就嘎嘎嘎地叫。我喊:“雁雁,过来过来。”她就将头伸出栏栅,让你抚摸。还吻我的手指呢。陈昌源告诉我,雁雁长了10斤,羽毛也换了,吃谷和青菜,一天要得两三斤;很粘人,头和肚皮可以摸,但一般人是不准摸的,见了亲人就嘎嘎地叫,出了笼子就跑得很快,有一种回归大自然的感觉。看来她在“婆家”过得也满幸福的,我们完全可以放心啦。
临别时,我拜托“亲家翁”陈昌源道:麻烦了,等于您多生了一个闺女吧。
作者系湖南日报社岳阳分社社长、岳阳市江豚保护协会会长、高级记者、作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