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身在古巴的他们讲述卡斯特罗离开的日子

作者:白云怡 邢晓婧 李晓骁 来源:环球网
2016-12-01 08:39:26

听身在古巴的他们讲述卡斯特罗离开的日子

【环球时报记者 白云怡 邢晓婧 环球时报赴古巴特派记者 李强 王骁波●李晓骁】编者按:古巴革命领袖菲德尔·卡斯特罗去世已有数天,但引发的反响远未停息。作为最后一位去世的20世纪革命年代创业领袖,卡斯特罗的生前身后事让人感到历史的厚重,他丰富的人生经历也招致世界范围内对他的不同评价甚至争议。然而,即便有西方媒体讥讽他像是另一个时代的威权遗物,也不得不承认他打造了自己的传奇,是世人一眼即可认出的世界级人物,而他给古巴打下的深刻烙印更是难以忽视。如今,没有了他,没有了他的魅力,未来的古巴会怎样发展?连日来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采访当地民众以及长居古巴的中国人,听他们讲述卡斯特罗去世后这些天古巴发生的事,以及他们对未来的思考。(图为11月28日古巴巴亚莫市的孩子们向领袖告别)

1、那一夜,“伦巴乐声戛然而止”

“朋友打电话告诉我卡斯特罗去世的消息,我当时心里咯噔一下。”在古巴一家中资机构任职的张先生回忆起11月25日晚的情况说,“有点突然,担心往后的形势,毕竟还要在古巴做项目,怕发生什么变化。”

张先生告诉《环球时报》记者,当天晚上古巴国内看起来没什么动作,但第二天起,国家机关和军事单位降半旗致哀,民众自发聚集在革命广场,送卡斯特罗最后一程。“我也去了,人特别多,全是车,已经戒严了,还有警察看守”,他说,“民众手持鲜花,井然有序地排队哀悼,大家表情庄严肃穆。”

11月29日,《环球时报》特派记者从哈瓦那机场赶往革命广场,一路上看到建筑物上悬挂着巨幅古巴国旗,一些居民在房屋上张贴卡斯特罗的画像,沿途的政府机关、学校及酒店都降半旗。

“对于菲德尔·卡斯特罗的去世,古巴人内心其实是早有准备的。”长年在古巴工作、生活的电影导演郑大为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,“我们其实一直都很关心菲德尔的身体,也知道他年事已高,随时有离去的可能。只是大家总认为,他的身体还可以再撑几年。就在今年9月,菲德尔会见了李克强总理,甚至一周前还见了越南领导人。所以上周五晚上他去世的消息一出来,我们还是感到猝不及防,难以接受。”

那晚消息传出时,很多人已经入睡,没有在第一时间就知晓。但第二天醒来,报摊上《格拉玛报》不再是彩版,肃穆的黑色取代了夺目的红色。《环球时报》记者留意到,似乎每个古巴人都想收藏这份报纸。

“伦巴的乐声戛然而止。”在古巴度假的墨西哥游客卡门·冈萨雷斯意外参与了历史,他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形容说,平日里哈瓦那是舞蹈、歌声和酒精的海洋,大街小巷随处可见热情的妇女穿着花裙子跳伦巴或萨尔萨。但在卡斯特罗去世后,“整个城市寂静了,街头不再有歌舞,小酒馆不再提供朗姆酒,人们的脸上也少了笑容。”

哈瓦那退休教师伊莎贝尔也向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表示,哈瓦那沉寂了,人们自发关掉音乐,说话也轻声轻语,怕是打扰到什么。不管是什么样的人,都沉默了。那是一种浓郁、无法穿透的寂静,一种满怀尊重的寂静。也许并不是所有人都赞同这位领袖,但现在一切偏好和异议都显得微不足道。

也有小插曲。9天哀悼期,禁止喝酒卖酒,但有商家“顶风作案”,被“永远吊销执照”。“古巴人法律观念很强,他们说这时候卖酒是对卡斯特罗不敬,是彻头彻尾的傻瓜”,张先生说。

2、我以为他是永恒的

悲伤的人群中,有古巴著名女作家玛尔塔·罗哈斯。她是1963年巴蒂斯塔政权对卡斯特罗所进行的蒙卡达审判的目击者,正是在那场审判中,卡斯特罗发表了著名的演说“历史将宣判我无罪”,而玛尔塔·罗哈斯则据此写就了《蒙卡达审判》一书。

“当劳尔·卡斯特罗在电视上宣布这个消息时,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在一刹那间似乎停止了跳动。但很快我就回过神来,因为我意识到,这是菲德尔的又一次胜利。在过去的半个世纪里,美国对他发动了600多次暗杀,但没有一次成功,现在菲德尔用自己的死亡再次嘲弄了他们:他是在看到自己的革命成果后寿终正寝的,这一点就连玻利瓦尔这样的美洲伟人都没能做到。”玛尔塔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。

和300多名作家与艺术家一起,玛尔塔走上街头加入了一场自发的纪念活动。“没有动员,没有宣传,但音乐家、作家、画家,都来了。我们一起走了5个多小时,只为送别他。”她对《环球时报》说,11月27日那天,各种纪念游行持续了14个小时,几乎所有阶层的民众都参加了。

古巴人对卡斯特罗的感情究竟如何?张先生问过不少古巴朋友。“不好说,很纠结。尊重他、崇拜他,可也不是没想法”。但他是人们的精神支柱,没了他总感觉别扭。

在哈瓦那街头,《环球时报》记者拦下一名老人家。他喃喃地说:“菲德尔是我们的革命领袖,是我们的领路人,是他一手创建了国家。我也是革命的亲历者,看着革命从无到有再到成功。好像再没有比他的离去更让人悲痛的消息了。”一名当地女大学生更多是惊诧:“我以为他是永恒的,从没想过他会离开我们。”

奥达丽思·巴蒂拉是一名广播电台主持人,职业习惯使她试图克制自己的情绪。她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,从她记事起,卡斯特罗的声音就萦绕在她的脑海。“我非常想哭,非常想。但是我想我会用微笑代替伤悲向卡斯特罗告别,因为我们已经做好了准备,沿着他的功绩继续向前。”

悲伤与纪念并不是哈瓦那唯一的色彩。“伤心和哭泣的更多是中年人和老年人,年轻人大多看上去很平静”,墨西哥游客卡门说,“他们像平常一样走在街头,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。一个女孩对我说,古巴不会有太大变化。”

3、从“大骆驼”到KTV

对于卡斯特罗的一生,激烈的争议从未停止过。但没有人可以否认,古巴在他的领导下发生巨变,尤其是进入2000年以后。

“2000年我第一次到古巴,第一感觉好像是穿越回了上世纪四五十年代,阳光椰林、海边大道,到处都是六七十年前美国和苏联生产的老汽车,简直是一个现场版老爷车博览会。”中国导演郑大为回忆说,当时,古巴是一派老旧模样,人们管公共汽车叫骆驼车,因为它整体颜色是驼色,前面是一个美国大卡车的车头,后面拖着很长的铁皮车厢,两边高中间低,像一头大骆驼。但现在,骆驼车已经全部被中国的宇通大客车取代,街上一半的小轿车也都是中国和韩国生产的新车。“美国老电影里迈阿密一样的场景已经一去不复返了。”

这样的变化更体现在普通古巴人的衣食住行上。刘毅峰是一家古巴中资公司的员工,他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,古巴并不像很多外人想象的那么贫穷,更非面临饥荒。尤其是近几年,古巴国营超市里物资已经十分充裕,尽管品种较少,但量很充足,还出现了很多私营菜市场。街头餐厅也越来越多,大街小巷里有舞厅和KTV,还有不少游泳池。

让同样是拉美人的卡门印象深刻的是,卡斯特罗为古巴带来的“全民教育”。“让我惊异的是,我遇到的几乎所有古巴人都很聪明,这或许源于卡斯特罗推行的先进免费教育体系。现在,古巴的识字率几乎是百分之百,这在其他任何一个拉美国家都难以想象,但卡斯特罗却在古巴这样一个经济不发达的国家做到了。”

“卡斯特罗是一个时代的标志。在他的时代,古巴人从食不果腹发展到衣食基本满足,这就是大部分古巴人支持他的原因。老百姓都很实在,谁能给他们实在的好处,老百姓就记得他”,刘毅峰说。

4、美国因素还在刺激古巴人

尽管大部分古巴人爱戴卡斯特罗,亲切地叫他“菲德尔”,但在很多人心中,卡斯特罗和劳尔仍然代表了两种不同的执政风格。在坊间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:“这世上有两个古巴,一个是老卡斯特罗的古巴,一个是小卡斯特罗的古巴”。

张先生已在古巴生活20多年,目睹卡斯特罗从掌权到退居二线,见证他弟弟劳尔从幕后走到台前。“这么多年古巴最大的变化就是出现了私营企业,允许个人做买卖,这多亏了劳尔。”张先生对劳尔赞不绝口,“他和底层百姓接触得多,了解古巴的现实情况,曾提出‘大豆比大炮重要’。正是劳尔接棒以后,加快了古巴‘改革开放’的步伐,人民用上了手机,开起了餐厅。”

“不少古巴人认为,菲德尔是古巴单一经济体制的维护者,而劳尔或许对新兴经济持相对更开放的态度”,中国导演郑大为说,“假如未来新的时代真会来临,那古巴人可能还是希望政府能带着他们走得更快一些,开放程度更大一些。”

这位导演说,古巴人的思想其实很活跃、开放,并不是外界一些人想象的那么守旧和封闭,尤其是近几年的经济变革,更是促使不少人谋求新的生存手段。“现在很多古巴人每天琢磨着怎么在政策允许的条件下多赚点钱,尤其是在新兴行业和领域中分得一杯羹。”当然,“老一些的古巴人担心更快的经济变革会让人们的道德让位于金钱,社会秩序陷入混乱”,郑大为说,“这应该也是菲德尔所担忧的。”

“每一个社会都有自己的惯性,古巴也不例外。一部分古巴人对所谓变革充满矛盾心理,他们一方面希望改善自己的经济处境,另一方面又很缺乏安全感。这个矛盾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去世而发生彻底改变”,在一家中企工作的刘毅峰告诉《环球时报》记者,“尤其是古巴的涉外交流还非常不完善,倘若一夜之间完全开放,社会心理很难不产生巨大震动。如果民众可以毫无障碍地去了解整个世界已经发展到什么程度,很难说执政党还能否控制整个局势,社会还会不会保持稳定。所以,要古巴去加快变革的步伐,恐怕很难。”

让古巴看起来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的,还有一个严峻的问题——与美国的关系。两天前,50多年来首架由美国飞往哈瓦那的定期商业航班抵达哈瓦那,乘客们在没有音乐但有多种语言的欢迎词中下机。然而,由于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表示可能终结奥巴马开启的对古“缓和政策”,美古关系前景笼罩着阴影。

“古巴人性格很犟,你越不尊重我,我越要跟你较劲。如果说去年古美恢复外交让一部分古巴人开始对美国‘抱有幻想’,现在会清醒很多。‘政治素人’特朗普刚上台就对古巴开炮,让我不看好未来的古美关系。”张先生说,特朗普说卡斯特罗是“独裁者”,粗鲁无礼,刺激到了古巴人。“尤其是直到昨天(古巴时间11月29日),我路过美国驻哈瓦那大使馆,发现他们还没有降半旗致哀,这对古巴人的触动很大。”

未来的不确定性很多,对未知的猜测和分歧似乎也在古巴人中发酵。“在哈瓦那,一个女孩对我说,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,也不知道这个国家将迎来怎样的变化”,在古巴旅游的墨西哥人卡门对《环球时报》记者说。